文/凯倢

日前，“(-=+) Less is More 德国当代首饰工艺与设计展”在浙江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同济大学浙江学院和上大美院等分别举行。此次展览的策展人，也是参展设计师之一的陈璐曾在上海同济大学学完设计后赴德，从德国普福茨海姆高等首饰设计学院首饰设计专业转学金工技术，从金工学徒做到工作室主管，再以德国金匠身份入读德国哈瑙国立美院。

此次带来这一展览, 陈璐希望大家近距离地接触到德国当代首饰，也希望可以有机会将德国的首饰教育体系带入到中国的珠宝首饰教学中，加强德中双方多方面的交流合作。

“师徒”一直是手工艺传承的基础。工业革命后，面对势不可挡的大规模机器生产浪潮，特别是面对近两百年来人类经济和科技的巨变，传统手工艺一度式微。许多曾经的珠宝重镇在最后一代传人离开后没落甚至完全退出历史舞台，但有些却以另一种方式留存并传承，且至今保持着活力。

珠宝首饰设计素来就是一项综合的艺术，至少包含对绘画、雕塑、金工和镶嵌等多种技能的全面掌握，而其中金工是作品能否实现和如何实现的基础保障。金工技术本身也是一项综合能力，绝不只是鎏金、花丝、金银错等“锦上添花”，也不是流水线概念的分工合作，而是全手工的锯、锉、焊，是从打造制作工具、加工材料等开始的综合性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位于德国西南部的普福尔茨海姆是重要的工业城市，素有“小日内瓦”之称，18世纪起便一直是德国珠宝和钟表业的中心。这里有全球屈指可数的完整展示人类珠宝历史的专业珠宝博物馆，有更为稀罕的让濒临失传的传统手工技艺重生的珠宝技术博物馆，还有源起于1767年的德国普福茨海姆首饰高等金工学院。

学院里是来自世界各地年龄各异的学生，他们中没有因为考分问题而“跌入”的，也没有受家人所迫而来的，大家选择这里都是因为对金工的热爱。德国普福茨海姆首饰高等金工学院实行的是著名的“德国双元制教育”，更通俗的说法是“学徒制教育”。所谓“双元”即指企业和学校，学生既在企业里接受职业技能和相关专业知识培训，又在学校里接受职业专业理论和普通文化知识教育，他们在企业的时间双倍甚至更多于在学校的时间，而学生们在企业里的身份是学徒。

以学制3年的金匠专业为例，虽然如今对于学徒年限的标准有所放宽，但曾在珠宝企业实战过的学生，社会竞争优势明显。“双元制”职业教育是纯粹意义上的学徒教育和职业生涯之间的一个重要环节，其最大特点在于能够面对任何方面的变化，不论是科学技术发展还是社会变革，“双元制”的一元——企业——都能够保证对新技术迅速反应，从而避免学校的理论知识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节奏。

用非常有限的工具和方式创造出无限可能，真正的工匠都是这种“少即多”的高人。此次参加巡展的14位设计师，来自五个国家和地区，他们中最年轻的刚20岁出头、最年长的已近半百，参展作品既有他们的金奖、银奖和镶嵌毕设，也有其他代表作，无一不体现了德国当代珠宝手工业和设计的特点“less is more”——少即是多。

最早明确提出“less is more”这一设计哲学的是著名的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德国人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虽然传统东方美学中也有“少即多”的概念，但在上世纪将其发扬光大的却是德国和以德国为师的日本。在工业高科技发达的德国和日本，极简被广泛应用于各种设计领域，那种在被严格限制中收敛出的精准雅致，扎扎实实地透着禅意，安抚人心。

在中国，德国设计的知名度似乎不如近邻日本，但德国制造的名头却是举世闻名的优质保证。然而，德国制造（Made in Germany）的标志在最初却是“仿冒伪劣”的代名词。工业革命后，德国先经过了“山寨英国”的阶段，从19世纪末开始大力推进“一流科学家+一流工程师+一流工匠”相结合的方式，从此创造出了近乎全品类优质的德国制造。

但凡品质上佳的物品，其设计不可能不优秀，为什么“德国设计”不抢眼？一是因为在德国学习设计重点并非绘画而是亲手制作，德国人更相信制作过程中的切实手感；二是因为设计已被更深地融入进了产品里，甚至内化成了哲学系统。想想看，这个手工艺能力最强大的国度，也盛产最伟大的哲学家和音乐家。

中国当然也有解牛如神的庖丁，被尊为祖师的鲁班，有许多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还有很多自学成才的技艺达人，可为什么在全球同样面临手工艺传承危机的时候，德国和日本能依然保持优质，而我们往往只是饮鸩止渴或只能望洋兴叹呢？

近几年，工匠精神被写入了国策得到广泛传播，却也常常被简单化为“狠下功夫”。手工艺之美虽然离不开勤练，但更核心的是“由衷热爱，极致追求，善于学习和钻研以及可被感知的创作者人格”。因此工匠技艺的强动手性，注定了古来有之的“师徒传承”的优越性，也注定了在行动中体悟修行的必要性。

正如宗教都需仪式性的制度以强化精神理念，合适的规则可以培养出优秀的人才。站在中国珠宝首饰产业升级的当口，基础从业者整体素养的升级有必要尽快列入执行日程表，毕竟广大消费者已经、正在通过各种方式提高着购买力和审美力，已经跑在了中国珠宝首饰从业者的前面。Made in China需要的不是高仿的同款，而是原创的爆款。

当汹涌的急流夹杂着泥沙一泻千里奔腾过险滩，它将飞流直下汇入深潭开始慢慢沉淀清澈。当下，快已是慢、慢则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