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贺轶群

“垃圾分类”作为舆论热点，有其固有的发酵、生长、消退周期，但对资源的有效回收利用，是任何时候、任何行业都应该长期关注的问题，而不应成为伴随新闻事件而生的“三分钟热度”。

近期，垃圾分类、回收成为热点话题。先是《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正式实施，号称“史上最严”垃圾分类政策引发热议，随后，北京、天津等45个城市也宣布即将实施垃圾分类制度。

在黄金珠宝、贵金属领域，垃圾废料回收是怎样的现状呢？由于具有诱人的“含金量”和不菲的价值，涉及贵金属的垃圾回收处理早已在业内形成了一套比较成熟的做法，一方面，在珠宝首饰的生产过程中，会不可避免面地产生金属粉尘废弃物，这些贵金属粉尘是生产厂家、承包商争相回收的珍贵资源，对此的回收利用，工厂方面已经达到严苛的地步；另一方面，电子元件贵金属回收产业链也已向珠宝行业延伸，以广东省汕头市贵屿镇为例，利用废旧电路板“炼金”已经成为当地主要产业，黄金成品流向珠三角地区珠宝加工厂，规模可观。

“曾有环保部门负责人来园区考察时问我，你们在生产过程中会不会产生重金属污染？我说你放心，我们比你们更关心这一点，因为那都是金银，无论是哪个环节产生的废弃物，我们都肯定不会扔掉的。”山西宏艺珠宝产业基地副总经理王雪军在接受本刊记者的采访时如是说，这正是珠宝生产厂商对边角料、粉末“垃圾”态度的写照，在他们看来，工厂生产中并没有垃圾，甚至每一粒粉尘都要明察秋毫，回收利用率非常高。

据王雪军介绍，在首饰生产加工环节中主要产生两大类的废弃物，一是正常的工业废水、废气、废渣，工厂都会定点搜集，按照环保标准进行无害化处理、排放；另一方面是贵金属粉尘类废料，主要产生于原料切割、打磨、车花、抛光等环节，就一个工厂而言，粉尘废料产量并不大，因为在生产过程中，要求损耗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机器、手工打磨产生的粉末都会定期清理，统一回收。

其实，珠宝工厂对粉末废料、边角料的管理，也经历了从粗放到精细的转变。在早期报道中可以得知，曾经由于生产环节机械化程度低，很多过程依然要靠手工完成，尤其是镶嵌打磨车间，在珠宝的打磨抛光环节，工作台上都有专门的抽风机，收集打磨产生的微尘，一个月下来，可以回收到好几斤的金银废料。 

曾有工人把钻石、贵金属粉末等藏在指甲、嘴巴里夹带离厂，为避免损失，珠宝厂一般都有严格的规定。每个离开厂房的工人，都必须接受金属探测仪的检查，有时甚至还要检查身上的口袋、指甲。

早期，打金工人会直接在工厂的洗手池里洗手，将手上的金粉冲掉，于是洗手池被回收商争相承包，最高时，承包费曾达到每月3000元，他们在洗手池下面设置专门的沉淀池，每个一段时间便来收集沉淀的金粉。后来，企业管理者发现了这一漏洞，现在很多加工厂会让工人先在水桶里洗一遍手，水桶里的沉淀物由厂家直接回收利用，这导致洗手池“含金量”骤降，承包价也收缩到一千多元。

深圳市富华明贵有限公司李耀峰向记者证实了这一点，富华明贵主营珠宝厂边角废料及贵金属的附属产品回收、提炼生产业务，李耀峰说，以前承包工厂废弃物，可以回收很多贵金属，虽然公司现在也在进行这一业务，但是回收量已经不多了，这与珠宝生产厂商技术提高、认知进步有很大的关系。

孤木不成林，就某一珠宝企业而言，产生的边角废料数量并不多，整体可控，并不会太多地流失、浪费。但在珠宝企业聚集的地区，垃圾废料积少成多，甚至可以助推另一产业的形成——垃圾外包回收。在番禺、深圳等珠宝加工企业密集的地区，工厂废弃物收集、贵金属粉末提取、提纯、熔铸、销售，已经形成产业链，曾有媒体报道过番禺珠宝工业园区的垃圾回收处理产业，颇具传奇色彩。

广州番禺区大罗塘为国内著名的珠宝加工业集聚区，大小企业超过2000家，年产值数十亿元，涵盖珠宝全产业链。在这里，金银的电镀液、打磨粉，甚至珠宝厂的化粪池、垃圾桶，因为其中含有贵金属粉末或离子，都是回收商争夺的重要资源。

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广西人发现了金饰厂废物处理的发财之路，后来扶持老乡、亲戚，如今，他们已占领番禺首饰厂垃圾回收八九成市场。回收厂首先将收集的垃圾晒干，再加入腐蚀性液体，不断搅拌，进行提炼。过程中散发出恶臭味，混合液蒸发后留下的残渣，可以离出贵金属。

回收工人在首饰工厂、宿舍化粪池及其它废料中提取金粉、银粉，他们将此称为“粪金”。 炼出来的金银再供应工厂，按市场价出售。除下水道之外，空调、地毯粉中的粉尘，电镀后留下的液体、金银盐等也成为珠宝回收商争夺的“宝贝”，为了争夺珠宝厂的空调清洗权，很多回收废料公司不惜给出高价。但是回收商使用腐蚀性液体清洗空调滤网上贵金属粉末的做法，令很多珠宝厂商不满，原因是这样做会导致滤网损坏。

李耀峰证实，这种现象曾经确实普遍存在，而且富华明贵公司就是以此起家的。据称，富华明贵公司成立于2015年，投资超过1200万元，已组建成立精炼和粗炼生产线，目前拥有完整的提纯生产线。他说，公司主要有两方面业务，一是承包珠宝工厂的化粪池、工厂垃圾、生活垃圾、抛光粉，提取其中的贵金属粉末；二是兑换业务，以99.99%的金条兑换工厂自行回收熔铸的、成色较低的金锭，再进一步提纯处理，兑换用的99.99%金条同样来自垃圾回收。

贵金属粉末精炼、提纯设备

贵金属粉末精炼、提纯设备

据李耀峰介绍，目前虽然很多黄金珠宝加工厂严控贵金属粉末损耗量，也在自行回收处理，但囿于技术等原因，回收金无法实现高纯度，部分杂质无法去除，而富华明贵公司正是基于这样的现状，提供回收金的提纯、兑换、销售服务。

此外，环保部门对“粪金”提炼的监管也越来越严格，粗放式提取正在被更加环保的技术取代，政府对正规提纯企业的技术创新要求也越来越高。传统的回收、提纯产业，技术门槛并不高，因此有很多小作坊在从事这一工作，对环境造成了很大的破坏，随着监管力度的加强，这一现象已逐渐扭转。

除黄金珠宝加工厂本身的生产、生活废料以外，电子产品也是贵金属回收的“富矿”，从电子元件中回收的贵金属正在向珠宝首饰行业延伸。然而，对此的开发利用却仍然面临一些突出的问题。

电子产品中的黄金主要用于元件表层电镀，作用是抗氧化、防腐蚀，此外还会用到其他贵金属。据《经济参考报》报道统计，每吨线路板可提取黄金300多克、铂金5至10克、钯金30到50克，以及白银2千克、锡25千克、铜120至130千克。传统的矿山金开采，一吨金矿石的含金量大概也就只有2〜5g。相比之下，废旧手机的黄金含量要远高于金矿石。

潜在的高额利益促使电子废料拆解、提炼成长成为一个庞大的地下产业，这一产业主要分布在河北、广东等省份，尤其以广东省汕头市贵屿镇具有代表性。

参考“看看新闻”2017年的报道可知，当时贵屿镇的电子垃圾回收就已经延伸向了产业链的前端和后端。以废旧手机为例，前端对接全国各地的回收网络，既有传统城镇里的小摊小贩、走街串巷回收的废旧电器，也有线上“爱回收”“爱换机”等渠道收购的大量废旧手机。后端则联系广州、深圳、香港等地的金店和珠宝行，为企业提供黄金原料。

在贵屿，一些加工作坊已经能从电脑主板等线路板中提炼出纯度达99.99%的黄金。据了解，一吨线路板拆解分类买卖，利润也在4~5万元。据《新华每日电讯》统计，如果按每吨废旧手机提取200克黄金计算，这个粤东小镇每年可产黄金2吨至4吨，已接近中国黄金年产量的1%，当地人甚至号称贵屿可以左右国际金价。但在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郑金雄看来，这个比喻有些夸张，媒体报道贵屿有10万人从事电子拆解，其实也是估算的，实际没那么多人。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当地都是使用土法技术从电路板等来提取金：将硫酸、盐酸等化学试剂按比例混合成“王水”，再将含贵重金属的电子废品进行“烧洗”，也被称为“下高炉”，目的是使铜铁分离，之后再以硝酸溶解烧洗物，便可得到黄金。这一过程会挥发出大量酸性气体，形成酸雾；使用这种方法处理电子垃圾，会对当地空气、水和土壤形成巨大的污染，对环境带来的破坏难以修复。号称“电子垃圾拆解第一镇”的贵屿，与之相生相伴的也是“污染”和“全球最毒地”等一系列称谓。

早在2003年，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就与环保组织开展过相关调查，调查报告显示，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贵屿镇地下水便达到重度污染级别，无法饮用。在高额利益的驱使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贵屿镇的金属回收小作坊“遍地开花”，这些作坊并没有环保资质，在提炼过程中对环境完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提炼成本也只有正规提炼工厂的1/10左右，电路板回收、金属提炼是直接的污染源。

近年来，当地政府意识到粗放式经营对环境造成的极大破坏，对电子拆解行业进行了严厉整顿。2016年3月，筹备三年，累计投资15.8亿元的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正式投入运营。在环保部门的整治下，如今的贵屿环境已大为改善，在产业园里，电子垃圾回收、贵金属提取正在步入有序行驶的快车道。（责编：刘丽丽）

后记：

常言道，垃圾是放错地方的资源，具体到黄金珠宝行业而言，垃圾废料回收不仅是资源，而且具有极高的价值。如何真正赋予那些“垃圾”用武之地？需要在全产业链着力，上游收集环节要做到充分、合理，分门别类；提炼提纯环节则离不开新技术的运用，以及符合环保部门规定的无害化处理，一方面，整治电子垃圾产业的污染，把控全局，另一方面也要继续在珠宝生产、加工企业方面发挥好监督引导作用，控制工业“三废”排放，实现资源的循环利用。 

黄金珠宝行业有其特殊性，加工厂商在意，承包商为之疯狂，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电子元件拆解，也凭借“垃圾回收”这一纽带，与黄金珠宝行业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源于对黄金价值的追求。

“垃圾分类”作为舆论热点，有其固有的发酵、生长、消退周期，但对资源的有效回收利用，是任何时候、任何行业都应该长期关注的问题，而不应成为伴随新闻事件而生的“三分钟热度”。